九州丨睽違三年半的流浪

其實這個時節對我而言，完全不是出國的好時機，學業繁忙至極外，公司部門的年度重要任務更讓我分身乏術，但我真的是等不及了，索性兩手一攤下訂機票。

過往的旅程早在規劃行程時就已展開，甚至還會在 Google Maps 上模擬路線，唯獨這次實在無暇事先規劃旅途，便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姿態前往機場。距離上次出國已是整整 3 年半前的事，我甚至對搭機流程都略為生疏了，活像個菜鳥在空蕩蕩的小港機場閒晃，發現臺灣銀行的外幣 ATM 領不出我在中國信託存的日幣後，還乾脆衝到機場外的中信外幣 ATM 提領，大汗淋漓地插入金融卡後才驚覺該機台的日幣已提罄，幸好櫃台大哥在我崩潰之餘提醒我可至 2 樓臨櫃現領，於是便這樣僥倖地在登機前領取年初就換的日幣。後來發現現金的必要性其實沒預期中的高，只要用臺灣的信用卡綁定當地的虛擬西瓜卡，便能暢行無阻。

3 年半前的海外旅遊是與 Y 的韓國之旅，不得不承認那次的確是很美好的回憶，兩人的感情在那趟旅程後著實昇華不少（也許這也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）。本以為下次便是帶他領略我心心念念的沖繩，無奈在時疫肆虐之下就連走出家門都略顯困難，然後就發生了那些傷心事。

這 3 年半也讓我成為一個截然不同的人了，磨去了性格上的稜稜角角後，也順勢在生活中的各個角落重拾自信。雖然慘遭無情拋棄一度重挫我對感情的憧憬，但卻始終沒有否定自我價值，也沒有放棄對理想生活的追求，甚至在因緣際會之下還活得更勝從前，也如願以償地收割了一些足以改變人生的契機。

小港機場登機閘門旁的咖啡廳氣氛絕佳，我忍不住買了杯最廉價的黑咖啡後擇一窗位煲電腦。大片落地窗外就是稍候即將搭乘的飛機，只見天氣明亮晴朗，周圍充斥著旅客們此起彼落的歡笑聲，不難發現其中許多人跟我一樣，憋了好幾年總算能出國，自然難掩滿心期待。不知不覺就到了最後的登機時刻，由於耳聞福岡機場近期的旅客胃納量已不堪負荷，導致入境隊伍大排長龍，所以我在訂機票時特別加價選了靠前的座位，事後證明這的確是明智選擇。

飛機滑行至跑道、引擎極速運轉時，頓時感到一陣鼻酸。回想起 3 年半來的風風雨雨，我總算可以澈底放縱一回了，正好前段時間才發生了不太痛快的破事，趁此旅程「洗淨鉛華」亦屬美事一椿。

· 佐賀市

佐賀是我從小僅次於關東就熟知的日本地名，當年陳列在每間圖書館的《佐賀的超級阿嬤（佐賀のがばいばあちゃん）》一度鑄成我心中對所謂日本鄉下的雛形。儘管島田洋七的敘述在不少人眼裡多為杜撰，畢竟那樣動盪的年代能孕育出如此樂觀的長者實無說服力可言，但仍舊不減我對其筆下佐賀一磚一瓦的好奇心。

於是我剛抵達福岡機場那夜，就趕赴博多轉搭接力海鷗號（リレーかもめ）到佐賀，迫不及待一睹這座只聞其名卻從未到訪的城市。從博多到佐賀的距離比我預想的近得多，半小時餘的車程還不足以讓我調適睽違 3 年半總算搭機出國的雀躍。

我對佐賀的初次印象是極致的寂靜，理應繁華的縣道 29 號竟很難找到點亮的招牌，唯一的燈火僅限於纏繞在人行道銀杏樹上的 LED 燈條，而且晚上 10 點後便盡數捻熄。但我在缷下行李後，還是拎著相機鑽進車站周圍的巷弄間，一邊打著哆嗦旋轉對焦環、按下快門（這次帶的 Zeiss Loxia 50 是顆純手動鏡），一邊深思現在看來已不是問題的問題。

跟其他都會區相較之下，佐賀的街頭雖少了些生命力，也跟預想中的形狀有所落差，但正是這樣的寂靜反倒讓我的身心達到久違的平衡，我很享受那樣的狀態。更何況挾著與高雄近 20 度的溫差，也很難不讓人冷靜吧。

不知往後還有無動機再訪佐賀，畢竟礙於行程規劃而未久留，直至離站前仍對她一無所知。

· 長崎市

整體來說，無論是追逐景點的遊客，抑或享受流浪的旅人，都能在長崎市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。不過代價是體能。這裡的地勢高低起伏，單憑徒步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，難免感到力不從「膝」，實在佩服早已習慣爬上爬下的當地居民。

許是因為這個緣故，長崎市的交通面貌顯得別有風情，除了浪漫至極的路面電車外，整個市區更隨處可見私家機車，放眼全日本頗為罕見，牽一台勁戰二代沿著電車路線馳騁保證看起來超 Local 啦。哦對了，令人意外的是這裡的公車塗裝竟然盛行華國美學，讓人……倍感親切。

稍往西南邊的港區漫步，只見風格互異的和式建築、洋房與教堂散落其中，巷弄間更不乏和式洋食、皿烏龍麵（皿うどん）與蜂蜜蛋糕（カステラ）等中-西-日合璧的特色美食，以及我始終吃不懂的土耳其炒飯。

長崎市果然是日本少數稱得上文化鎔爐的都會，只要留心觀察，四處均能尋獲江戶時期開埠通商的蛛絲馬跡。

· 軍艦島

長崎的有趣之處莫過於她就是一本歷史教科書，只要高中時期的歷史課沒被借去教線性代數或流體力學，理應在規劃行程時就會激動不已。然後，在新幹線駛出金比羅山之際，不免對這座新舊交融、地貌錯綜複雜的城市由衷讚嘆。

對我而言，軍艦島正是這麼一個不得不去的朝聖點，這座命運多舛的小島記載了日本煤礦業由盛轉衰的過程，同時也見證了該國大手企業最醜陋且不為人道的一面，其精彩程度不亞於當今橫行於東南亞的人蛇集團。起初名列世界遺產時，還一度曾引起中、韓、日的國際糾紛。

不過，能否親自踏上軍艦島很講求運氣，一旦天侯、海相稍有不允，便就此無緣。幸運如我順利登島，望向成群保存良好的廢墟，不禁聯想到 2017 年韓國拍的同名電影，只見無數人懷抱憧憬勇闖幻想中的淘金樂園，實則落入人間煉獄，然後慶幸自己活在免受壓迫與凌辱的世界（如果不計較職場上那些不公不義的破事）。

話說我很好奇這座小島如何取得淡水資源便問了導遊，導遊表示當初所有淡水均由本島拉管線輸送，我乍聽之下只覺得她在唬爛，不料 Google 之後發現她所言不假，真是慚愧。

· 博多屋台

福岡大概是九州獨有的不夜城，街燈點亮後便成為另一個世界。其中屋台文化讓我開了眼界，除了驚覺烤酪梨佐明太子堪稱絕配之外，更對於能親身體驗草根性如此濃烈的日本地區文化興奮不已，相信日本人第一次逛臺灣夜市時也有這種共鳴，當然我相信對他們而言更多的應該是衝擊。

其實我在屋台也感受到另類的文化衝擊。當我試圖將桌邊的七味粉加到豚骨拉麵時，一旁的日本夫婦立即出手制止，堅稱：This is for (grilled) chicken or beef, not for ramen。後來我無視提醒、準備再加時，老先生便無奈地灑些七味粉在手上，示意這種調味料加到拉麵裡形同邪門歪道，接著一邊直呼No No No，一邊指向胡椒鹽罐說要加那個才OK。沒想到就連屋台的顧客都這般捍衛飲食信仰，外來者如我自然不得不入境隨俗啦，真有趣。試想，如果我在臺灣的巷口小吃攤，看到隔壁日本人把水餃丟到滷肉飯上，應該也會勸他：Don’t play with your food 吧。

· 福岡市區散步

早在時疫肆虐前，FUK（福岡機場）就是我在 Skyscanner 上的常駐關鍵字，成為上班偷閒時的精神糧食。不得不說，Skyscanner 這種網站就是要在公司點開才對味，搭配 Google 街景圖即可在辦公室實現即時雲旅遊，何樂不為。

從前我只知道福岡是九州首府，下飛機後僅需搭 2 站地鐵即可抵達市中心（博多），飲食文化多元，臺灣某無人不知的拉麵店亦源於此。而且景點間交通便利，乍聽之下就是個好吃好逛的寶地，距離臺灣又近，似乎很適合社畜來個週末快閃之旅，其餘毫無概念。

踏出博多站後，起初只覺得這無疑是個中規中矩、讓人感到舒適愜意的典型日本都市。街道明亮整齊，交通井然有序，比個性鮮明的長崎多了些穩重與現代化氣息。不過，當我沿著當地居民的生活區往福岡港緩緩前行時，還是在巷弄裡拾獲專屬浪人的驚喜。

高緯度國家的斜陽一向讓街拍愛好者趨之若鶩，晨昏灑落之際，無需多餘攝影雜技，絕美街景俯拾即是。或許對當地居民而言早已司空見慣，但身為亞熱帶的島國子民，日本這種所謂空氣感的氛圍實在難得，即便漫無目的在街邊閒晃亦屬至高享受，胸前的快門聲響更從未停過。

相較於日本其他主流大城市，福岡還稱不上是個非常適合散步的地方，總覺得其文化底蘊正隨著人口結構老化而式微，不如關東、關西都會區那股源源不絕的生命力與衝勁。但她還是有很多可愛之處。

但若論輕度旅遊，福岡市區算是個老少咸宜的好去處，尤其某些不跟團就焦慮的長輩，在這個動線明確的城市裡應該約略能克服對自由行的恐懼。甚至市區有些街口像極了臺北的松江路，港區幾條聯絡道也讓人不自覺聯想到高雄市，沒親自去過福岡，還真不知日本有如此臺灣味濃厚的地方，難怪 5ch 上不少日本人覺得福岡是最接近台北的日本城市。

· 小倉城天守閣

難得來訪九州，不免想看看隔壁這個曾差點創下日本最高氣溫紀錄的地方（後來由長崎市不幸擔當替罪羔羊）。另一方面則是出於想將西日本所有新幹線列車種體驗一輪的私心，所以臨時起意從博多往返小倉，來回分別搭了「こだま」與「さくら」，真是心滿意足。

雖然並未久留，也深感這裡的觀光能量遠不如臨近其他城市，但小倉還是給了我不少驚喜。

首先我覺得擁有單軌（Monorail）的城市格外浪漫，這種運具速度不快，班距不密集，載客量又不如其他軌道系統。但它們低調內斂，不佔據過多城市空間，甚至具有點綴市容之效，例如那霸的「ゆいレール」與此次所見的「小倉モノレール」。

再來就是這裡的傳統市場簡直跟台灣的如出一轍，昏暗的騎樓一一陳列當地蔬果與海產，不時傳出的下水溝芬芳也讓人倍感熟悉。可想而知正常的日本人斷不可能容下這種環境，或許這就是這些市場即將搬遷至新大樓的緣故。

作為小倉、乃至於整個北九州最重要的景點之一，小倉城自然也是個難以忽略的 Tourist cliché。雖然本人一向以巷弄型浪人自居，視主流觀光景點為俗物，唯獨對古蹟沒有抵抗力。嚴格來說，小倉城天守歷經外觀整修與建材鋼骨強化，已非初建時的面貌，但仍不減其魅力，而且周遭環境維護得宜，比起天守本身，一旁的庭院更深得我心。在茂密楓紅與銀杏襯托之下，整個小倉城可說是我此行看到最具有日本味的地方。

· 後記

雖然在疫情期間發現國內還有很多值得探訪的地方，但隨著國境解封，還是毫不猶豫地換了新護照、手刀下訂機票飛離臺灣了。畢竟在相同的預算之下，海外旅遊附帶的新鮮感與撫慰人心之效，遠非國內旅遊所能比擬，而這趟九州行確實也讓我的身心達到睽違已久的平衡，也一解這些年的海外街拍之癮。

九州的幅員不算遼闊，但各城市風格互異，個性鮮明，且在新幹線的串連之下，彼此之間的時空距離更幾乎可忽略不計。行程規劃前期本以為會耗費大量時間拉車，所幸以我這種偋棄主流觀光景點的風格，能節省大量車程，並走進巷弄、潛心感受每個城市的氛圍。

從「街拍」與「體驗當地生活」的角度切入，九州帶給我的滿足其實仍不如日本其他地區，我甚至覺得南邊的沖繩還更有味道。若將飲食、人文風俗等文化層面一併考量，九州整體而言又總讓我覺得少了些什麼，有時覺得不夠精緻，有時覺得不夠獨特，有時甚至覺得不夠新鮮。當然，只停留區區幾天便下此定論難免略顯魯莽，或許我再深入探訪會另有心得。

無論如何， 悶了 3 年多總算能出門走走，我始終心存感恩，同時也期待下一次的流浪之旅。